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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8章 世外桃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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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瑤擔心暴露身份,用了蓉城的方言,也不知這拿著鐮刀的女子聽懂沒有。這女子大約二十歲,生得健康有力,皮膚偏黑,五官還算秀致,雙眼清澈,沒有惡意。

她上下打量著君瑤和李青林,只猶豫了一瞬,就將鐮刀收好掛在腰間,走上前蹲下身說道:“你們現在需要幫忙嗎?”

君瑤感激地看著她:“我還好,只是我的朋友不僅重病,還受了傷。若能得姑娘相助,自當感激不盡。”

對方打了個唿哨,那在不遠處吃草的黃牛悠悠然帶著鈴聲跑了過來。女子說道:“這裏是晉縣鄉下,也不好請大夫,但過去往南三四裏就是我家蕭家村,我可以帶你們到我家治傷。”

她拍了拍黃牛的脖子,有些為難地蹙眉:“只是有一個要求。”

君瑤乍聽見“晉縣”二字,不由心頭一跳,又聽她口吻一轉,不由得心生戒備。

那女子說道:“我們村的人都很淳樸,沒到外面見識過,不太歡迎外人。你若是到了我家,就要聽我的話,沒有我的安排,千萬不能出家門一步。”

君瑤想起明長昱派人前往晉縣打探。不僅沒能探到消息,反而被晉縣的人暗中監看著。她不安地看著這女子,遲疑地問:“不太方便嗎?既如此,就不該叨擾。”她轉眼看了眼那頭黃牛,懇求道:“可否請你這頭黃牛送給我。我讓它馱著我朋友去晉縣。等找到我失散的其他朋友後,一定重謝。”

這女子依舊固執地搖頭:“我的黃牛不能輕易送人的。何況誰家有黃牛這附近的人都知道,還認識,不妥……”她自顧自小聲嘀咕著,君瑤也沒聽清楚。

此刻君瑤和李青林都是傷員,就算有黃牛馱著也不一定能安全到達與明長昱約定的地方。若這女子有惡意或圖謀不軌,就應該拿著鐮刀殺了重傷無力反抗的他們二人。君瑤謹慎權衡之後,打算暫且到這女子家中一避。

這女子一看就在農家長大,大冬天只穿了一雙單薄的草鞋,腳大,微微綰起的褲管裏,是一雙結實有力的腿,腿上有草木的劃傷,有新有舊。她力氣很大,和君瑤一起合作,三兩下把李青林扶到黃牛背上,讓黃牛馱著往南走。

君瑤勉強還能走動,那女子分了她一些果子和幹糧,君瑤狼吞虎咽般吃下去,總算恢覆了一些力氣。

平日裏,三兩裏路,半個多時辰就到了,因為有兩個傷員,走得慢了些。

君瑤也有意打聽著前方即將落腳的村子的情況。這村子,以前都是種茶為生的茶農,統共有六十幾戶人家,男女老少加起來有五百多人。這兩年茶葉種植艱難,一些青壯年陸續離鄉,眼下村中多是老人和婦孺。這個好心幫助君瑤的農家女叫蕭婷,家裏除了她之外,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母親。

山路蜿蜒婉轉,一個多時辰之後,就到了村口。村子在一處山坳離,離晉縣縣城及晉州城很近了,還有一條互通的官道。君瑤站在山坡上,看到了村中錯落儼然的房屋,以及暧暧的炊煙。

蕭婷拆了黃牛脖子上的鈴鐺,對君瑤說道:“你待會兒跟著黃牛走。”

說罷,她飛快地跑下破,去和守在村口的男人說話。那男人沒註意到君瑤這邊,君瑤便跟著黃牛入了進村的路。這黃牛識途,帶著君瑤走了段小路,之後蕭婷追了上來。

“沒讓人發現吧?”蕭婷問。

“沒有。”君瑤說道。

蕭婷點了點頭,說道:“前面就是我的家。”

走過幾條偏僻的田間小道,來到蕭婷所說的家門口,一戶尋常的農家,有四五間泥瓦屋子,外頭用高高的籬墻圍了起來,墻內有雞圈,能聽到雞鴨的叫聲。

蕭婷帶著君瑤和李青林入了籬墻,就有老婦人應了出來:“阿婷,這麽快就放牛回來啦?”

迎出來的老婦乍一見到兩個陌生人,聲音戛然而止。她急忙地將籬墻關好,謹慎不安地看了君瑤與李青林幾眼,又將蕭婷拉到一邊低聲問著,神色擔憂緊張。

不知蕭婷與她說了什麽,最終老婦人似乎勉為其難地接受了,生硬卻不失禮貌地把君瑤與李青林帶進屋子,讓蕭婷來照顧之後,自己去廚房燒水。

蕭婷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大半壺,說道:“那是我娘,一輩子沒出過村子,沒見過什麽外人,有些害怕,請你見諒。”

“是我叨擾了。”君瑤有些過意不去,好在她習慣隨身帶著銀子,此時便拿出兩錠來,放到桌上。

誰知蕭婷見了銀子,面色頓時一沈,聲音也冷了許多,澀澀地說道:“不需要你的銀子,只自己收好吧。我去給你找些藥和吃的來。”

她轉身出門,突然想到什麽,指著一間屋子說道:“那間房還算幹凈,有床,你們先住著。”說罷邁腿跑開了。

君瑤疑惑地收好銀子,走進蕭婷方才指的房門口看了看。房間還算寬敞,幹凈整潔,采光也好,看陳設似乎是男人的房間,只是沒有居住的痕跡。她連忙將李青林扶進去,讓他躺在床上。

床褥都有些冰冷,也只能將就了。君瑤打算去找蕭婷要寫熱水,卻不料李青林醒了,他睜開眼,靜靜地看著君瑤,似有話想說。

君瑤俯身,輕聲問:“青林兄,你哪裏不舒服?”

李青林雙眼迷蒙,猶如迷霧籠罩的深淵,他的手輕輕動了動,又無力地放下去。

君瑤也是渾身的疲憊,沒有多餘的心思揣度他的想法,只想讓他快些養傷。她為李青林掖好被子,蕭婷這時端著一碗清湯進來,遞給君瑤。君瑤滿心感激地捧著,暖了暖手才喝下去。這清湯是最簡單的做法,沒有多少油腥,有些淡,但於她來說,簡直猶如甘醴。

見她喝完後,蕭婷又端了藥湯來,說道:“這是我家經常準備的,可以治傷。”

她慎重熱情地把藥湯遞給君瑤,君瑤聞了聞,果然是用尋常的草藥熬的,有止血治傷的效果。蕭婷生活在村子裏,上山下田難免會有受傷的時候,家裏常備著藥也是為了治傷。

除了內服的湯藥,蕭婷還備了外敷的。君瑤用清水簡單地清洗了腰間的傷口,再敷上藥包紮好,歇息了片刻,立即去照料李青林。

李青林的情況比她覆雜許多,他不僅有外傷,還帶著病。可惜蕭婷從頭到尾沒有為他們請大夫的意思,且一直警惕地外來的人,君瑤就知道蕭婷也有自己的難處,便沒叨擾。

她有處理外傷的經驗,先將李青林手臂上的傷包紮了,再給他餵了湯藥,這才稍稍放心。

這一日,蕭婷將籬墻關得很好,和蕭母留在家中,哪兒也沒去。君瑤不好意思在人家家中白吃白住,趁著有空,掃了院子,將柴房裏的木柴搬出來曬太陽。

蕭婷和蕭母雖擔心她身上的傷,也沒制止,只是在一定時候勸她休息。臨近傍晚,李青林的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,身上不再發燙,自己起身吃了半碗白粥。

蕭婷端著碗,笑著說道:“公子,看來你很快就能好起來了。”

李青林慣常溫和地笑著,清朗的模樣讓蕭婷看著有些不好意思,慢慢紅了臉,她一個姑娘家,沒在房中多停留,帶著碗離開。

房中只剩下君瑤和李青林兩人。暮色霭霭,鄉間沒有多餘的蠟燭,房間沒有燈火,光線有些昏暗。君瑤未曾察覺到李青林異樣的目光,她探了探李青林的脈,只覺得他依舊很虛弱,面上不由得帶了些擔憂。

李青林輕輕握了握她的指尖:“我沒事,平常就是這個脈象。你的傷比我重,本該我照顧你。”

君瑤舒展眉眼,寬慰地抿了抿唇:“這時候就不要推辭了,不必追究這些細節。”

李青林默然,眉目沈沈地看著她。靜謐的山村無風無雨,暮色勾勒著她纖細的身影,李青林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看過她,只遺憾此刻光線昏暗,他不能認真地端詳她的一舉一動,一顰一笑。

雖無法看清她的面色,他卻能敏感地察覺出她克制的情緒,擔憂,茫然,猶豫,但很堅定。他輕咳一聲,問:“你可有打算?”

君瑤輕輕蹙眉,說:“等你好些了,我們必須去和侯爺匯合。”

自與明長昱分別之後,她的心始終懸著,她前所未有地擔心掛念,希望能立刻回到明長昱身邊。那些“水匪”雖然身份不明,但也不難猜測他們的身份。就因如此,他們所處的境遇才卻是危險。更何況,明長昱身邊還有內鬼,這個內鬼一日不揪出來,危險就多一分。

李青林聞言只是點點頭:“一切聽你安排。”頓了頓,又道:“只是與他們匆忙分散,也不知該怎麽相會。”

君瑤道:“我與侯爺約好了地點,若三日內他沒有找到我,我們就去約定的地方等。”

李青林輕輕抿了抿幹澀的唇,欲言又止。

君瑤聽見屋外忙碌的聲音,不好意思自己在房中呆著,便說道:“你先休息,我出去看看。”

出了房,她直奔廚房。蕭家母女在做晚飯,竈臺上冒起蒸汽,香味四溢,一旁的小火爐上燉著東西,蕭婷揭開蓋子輕輕攪拌,裏頭濃白的湯翻滾著,一塊塊精細的火腿淹沒在滾湯裏,令人垂涎三尺。

君瑤知道蕭家母女二人過得也不太順暢,家中一應吃用都很是簡樸,但今日為了她和李青林,這母女二人拿出了平時珍藏的藥還有肉。

蕭婷見她進了廚房,立即笑了:“等等就可以吃飯了。”

晚飯,白米飯和豆腐,以及火腿湯。

生怕君瑤覺得拘束,蕭婷說道:“你只管吃就是了,這些東西家裏還有的。我和娘兩人平時吃不了多少,放著也是浪費。”

君瑤不好辜負她們的好意,吃得津津有味,蕭母見狀立即給她添飯,讓她多吃一些。

吃飯間,蕭母問道:“你們這是做什麽生意,竟遇上這樣危險的事?”

君瑤含糊地說:“做些買賣,茶葉、織品什麽的。”

蕭母眼尾的皺紋陡然一深:“去哪裏做?”

君瑤說道:“晉州城。那裏比較繁華。”

蕭母楞了楞:“晉州城,現下還做茶葉生意嗎?”

君瑤隨口道:“做的,只是不如以前景氣了。”

蕭母和蕭婷對視一眼,沈默了。三兩句話下,這氣氛就有些凝滯壓抑。蕭婷給君瑤盛湯:“多喝點兒。”

君瑤隱約覺得,這對母女身上,似隱著難以言說的秘密。

蕭母這才憂心地看向君瑤,欲言又止地說道:“孩子,晉州這片兒茶葉不好做了,就算你進了城,怕是也沒人和你談茶生意了。”她擡手指著籬墻外,“你看,那些山田,以前都是種茶的,現在只是零星地種了幾畝。”

“為什麽?”君瑤疑惑,“難道是年份不好,茶葉難種嗎?”

“也不全是,”蕭母搖頭,正欲繼續往下說,突然又停住了。

蕭婷暗暗給蕭母使了眼色,說道:“這些田地,其實都是崔家的,崔家說不種茶了,我們就不種了。”

崔家?君瑤若有所思。崔家是晉州的貴族門閥,族中控制著大量的田地,若說這茶稅之事和崔家沒有半分關系,君瑤與明長昱都是不信的。可是這些世代靠種茶為生的農戶,沒了茶葉這一收入,他們是如何繼續維持生計的?

君瑤看這蕭家母女雖然過得簡樸,卻也沒有絲毫的窮困跡象。而她們母女二人,沒有茶葉,是如何生活的?

她不由疑惑:“既如此,茶葉無法豐收,難道有其他的進項?崔家人可不會向你們要租子?”

話一出口,蕭家母女卻越發沈默了。她們母女二人的面色變得更加古怪,蕭母食不知味,嘆了好幾次氣。蕭婷卻是一個勁兒給君瑤添飯夾菜,也不言語。

君瑤知道自己觸到了蕭家母女的痛處,便也不再多問。

吃過飯之後,她幫著蕭婷洗了碗,又去雞窩裏撿了雞蛋和鴨蛋,放到罐子裏。吃飽喝足,傷病也得到治療,君瑤這便更仔細地查看了這母女二人生活的環境。

家境還算殷實,有雞有鴨還有牛,泥瓦房屋,四五間房都像是新修的。蕭婷給她找來的換洗衣裳,也不算太粗糙,有些還是市面上較新的。這樣的境況,換做有幾個男人的農家也就罷了,難得的是這家中只有兩個女人。

君瑤回了李青林房中,一邊照顧李青林,一邊思索著,看著這間有男人曾住過的房間,一下子想到了什麽。

她又給李青林診了脈,脈象好像沒什麽變化。李青林問:“你在想什麽?”

君瑤蹙眉,將心中的疑惑告訴了他。

李青林面色微凝:“聽說晉縣幾個村子裏的男丁都外出謀生了,難道是因為這個?”

君瑤沈思道:“外出謀生,總有艱難的,他們外出謀的到底是什麽生計,為什麽連縣府都好像沒什麽過問?”她抿了抿唇,心底千頭萬緒,最先想到的是崔家。崔家的在晉州的權勢很大,別說控制底下農戶的田地,哪怕控制官府也是可能的。難不成晉州有關茶稅案的一切,都是崔家在一手遮天?可崔家已經是貴族門閥,就此安分的過下去,靠著祖宗蔭庇再風光個幾十年不是問題,為何還要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?

李青林撐起身,與她平視,虛弱卻溫柔地笑了笑:“這些事,可以等離開後與侯爺匯合再探究。你現在應該多多休息,養好身體。”

君瑤略加深思,就有些頭疼。她拍了拍臉,往地上鋪了被褥,鉆進被窩裏,說道:“你說的對,先睡吧。”

李青林側身面向她,目光幽遠沈思。借著夜色的遮掩,他肆無忌憚地註視著君瑤,貪婪地聽著她的呼吸,甚至想更加接近她,感受她的體溫,聽她多說一會兒話。

這遙遠偏僻和村落,和昨晚危險的密林,或是他有生之年,離她最近最親密的時光。這時光如此短暫,以至他不知今後的人生該如何將其細細掰碎了認真回味。他將手放在心口,感受著心跳的律動,也發現心裏難以掩飾的酸澀與嫉妒……

這一夜,君瑤睡得很不舒適,一則傷口作痛,二則身上寒冷,三則在陌生壞境中,始終保持著警惕。次日醒來時,天才剛剛亮,院子裏的家禽早就開始聒噪,雞忙著打鳴,鴨嘎嘎地叫著,黃牛也踏著黃土,悠然自得地吃草。君瑤睜開眼,透過半掩的窗,看見這片寧靜的田園。

而李青林比她醒得早,他平靜地移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,與她一同看向窗外,安靜地欣賞著晨起的風光。

“這樣恬然與世無爭,真好。”他溫聲道。

君瑤和衣而臥,利落地起床收拾好被褥,聞言回頭看著他,說道:“的確很好。”

李青林目光微微一黯,輕嘆道:“若是能永遠如此就好了。”

君瑤不疑有他,輕聲道:“這很簡單,趙侍郎只需辭官,卸下所有的責任與事務,尋一處山水桃源,不再理會世事就好。”

李青林卻說道:“若只是孤單一人,少了陪伴,也是索然無味。”

君瑤略微沈吟,說:“古來那些歸隱的人,都以山水為伴,琴鶴為友。”

李青林失落地看著她,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。他幾度想說話,幾乎難以掩飾剖白內心的沖動,就在他打算說出口時,房門被人敲響了。

“你們醒了嗎?”蕭婷在門外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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